午後三時‧午茶時刻系列第一發! 傳說中只在15時到17時營業的小店──「夢遊仙境」。 ✿ 天青石富含靈能,能帶給人心靈平靜,驅走負面能量,具有安撫的功效,為療癒系的礦石。 ✿ 顏色為藍色、黃色、白色、和金色。 ♪ 注意:篇幅較長,因此切成(上)、(下)兩篇 ♪ BGM:《初音ミク Celestite》 by Narry 紘暉站在那幢奇怪的房子面前,陷入猶豫不決的窘迫之中。 今天早上,不知怎麼的,家裡的灰貓身體好像不適。雖然說當初把牠撿回來的主人不在,但他又不忍心就這樣放著不管。因此,紘暉趁著下午沒有工作的空檔,聯絡了熟識的獸醫院,要帶牠去檢查。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昨天碰巧來到的房子前面。 其實他也不知道,昨天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跑去敲一間充斥著詭異氣息的洋房。 他只記得,洋房外面的玫瑰花藍得很不真實。 她曾對他說,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藍色玫瑰,那都是魔法造成的──一個名叫「基因改造」的魔法。 不過是在月季花加入了藍色調的基因罷了! 她那時邊細心地將花束紮成好看的花圈,邊說著。 那種感覺,就好比整容吧?! 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但神色卻是帶著嘲弄的語氣。 說到底,本質上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假貨。 他禁不住伸手,碰觸了藍色的花瓣。 那是種深邃的化不開的靛藍,是沉重的蒼穹,彷彿要將整個靈魂吸進去。 「藍色的、藍色妖姬。」紘暉低喃著。 他的食指順著花瓣,往下勾勒著玫瑰花的形狀,直到一陣刺痛從指間傳來。 紅色的血滴逐漸地擴大、擴大。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敲門呢?」 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從他的背後出現。 紘暉慌張地轉過頭。 「哎呀呀!今天看起來體面多了呢!」眼前少女彎下腰,由下而上的斜睨著。 突然被人用著這種輕佻戲弄的語氣招呼,而且對方還是比自己年幼的女性,紘暉感到侷促不安。 「昨、昨天真是失禮了。」他吞吞吐吐地回答。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般,他慌忙地把受傷的食指藏在後面。 「傷口不包紮的話,會有生命危險喔!」少女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瞳眸瞬間閃過一絲紅光。 「咦?」 「我家的妖姬們因為諸多原因,跟別人家的不一樣,是有毒的品種喔!」少女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方便的話請進來吧!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 她輕輕地低下頭,拉起跟藍色妖姬的顏色相仿的裙擺。 宛若自身就是一朵盛開的巨大藍色妖姬。 紘暉雖然覺得有點不妥,但卻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語,只能順從地提著貓籠,跟少女一起進入洋房內。 「啊、青木〈アオキ〉先生,請坐、請坐。」 一看到他進門,一個小男孩慌慌張張地將椅子擺好,並做出邀請的手勢。 「欸?」紘暉倒退了幾步,結果正好撞到剛把門關上的少女。 「喂、反射動作沒有必要跟未婚妻一樣吧?」少女嘟嚷著,看起來有點不悅。 「抱歉、抱歉──」 他歉疚地說,但瞬間又像是回過神來,「未、未婚妻?」 他睜大著眼睛。 「瑟莉絲汀有來過嗎?」他焦急地詢問著,「那她現在在哪?她有說什麼嗎?」 少女神色一變,冷冷地看著他。 「先、坐、好。不然甭談。」 她伸手,將紘暉用力往前一推,令他忍不住嚇一大跳。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少年迅速地把扶手椅推到他身旁。因此,他並沒有像自己所想般地摔倒在地板,而是陷入柔軟的椅子內。 他呆然地望著視線正前方的長桌。 長桌上面擺著一組漂亮的白色瓷盤、茶壺和茶杯。瓷盤上面裝著一個剛烘烤出爐、香氣四溢的蘋果派。而茶杯裡面淺橙色的液體,正冒著白煙。 「皮諾丘,快把點心端出來給客人。」少女像個女王般命令著。 「點、點心的話,就不用了。」紘暉慌忙擺手,「我對甜食其實……」 「吃!給我吃!」 「愛麗絲小姐……妳不要這樣,會嚇著客人。」少年雖然慌張地端了碟子和杯子過來,但他還是優雅輕柔地將東西擺在紘暉面前。不過,他的語氣充滿著焦慮。 「少囉嗦。我就是看不慣這大叔啊……一附要來不來、愛理不理的樣子。他以為我時間很多、很喜歡招呼他啊……」少女用左手拿著銀色叉子,惡狠狠地插進了派皮裡。 紘暉忍不住低下頭。 大叔。 大、叔。 這麼說也沒錯啦,對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來說,自己的確是大叔年紀了。 「因為知道您不喜歡吃甜食,所以我們這邊準備了起士和紅酒。雖然很不好意思,但還是得請您陪著我們店主──愛麗絲小姐一起享用下午茶。」 少年一臉歉疚。 接著,他趁少女專心享受甜點的同時,又小聲地在紘暉耳邊說,「如果您想問問題的話,得先順著愛麗絲小姐的意才行唷!」 紘暉猶豫了一會,只好專心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插起碟子的各式起士,然後一邊打量著眼前少女的動作,一邊舉起紅酒杯。 他平時不是沒有喝紅酒的習慣,然而眼前這杯紅酒的味道,卻相當地不可思議。 水果的酸味和甘醇的甜味混雜在一起,還帶著不知名的植物香氣。 「很不錯吧?這是『夢遊仙境』的特產之一,雖然平常下午茶時段都只供應茶類,而非酒類。」少女饒富趣味地支著手,眨著琥珀色的眼睛,「我是愛麗絲‧柴郡,是這家『夢遊仙境』的店主。主要的工作,大概就是替光臨的顧客實現心中真正願望──」 名叫愛麗絲的少女雖然笑著,但是接下來所說的話,像是看穿了紘暉心中所想的一樣。 「不好意思,在你眼中這個穿著哥德蘿莉的cosplay服、名字和店名都怪裡怪氣的少女,絕對不是什麼電視節目的整人遊戲,甚至跟你的經紀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更不是來騙財搗亂的神棍……」 愛麗絲咬牙切齒地說著。 「愛、愛麗絲小姐……」少年扶額,「青、青木先生、啊,還是該說雨宮先生,總、總之人家好歹是客人,您千萬不要……」 「閉嘴,皮諾丘──」愛麗絲語帶威脅地舉起叉子,後者只能噤聲。「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大叔,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親愛的瑟莉絲汀小姐,逃婚的真正理由、以及內心真正想實現的願望嗎──?」 愛麗絲的叉子往火爐旁邊的沙發一指。 紘暉這才發現,上面斜躺著一個淺棕長髮的少女,此時正安穩地睡著。 紘暉的眼睛睜得很大,可惜,在他來得及出聲或有任何表示之前,樣式精美的華麗掛毯們唰唰唰地,在他眼前一件件地垂落,將他和瑟莉絲汀層層阻隔起來。 「看夠了吧?本店最不會做的事情就是欺瞞顧客。我們可是很有誠意的喔!」愛麗絲伸出白皙的手指,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他的衣領── 這真的是一個17、18歲少女會有的力氣嗎? 紘暉感受到不適的壓迫感,不安地想。 「現在,輪你說說屬於你的故事了。」 她的臉逐漸湊近,聲音越放越低。 ※ ※ 他不太記得上一次到母親家吃年夜飯是什麼時候了。 父親在他小時候因職業傷害過世,從此他便和母親從青森搬到東京──母親的娘家。 母親跟家族的關係不太好。 據說當時跟父親結婚時遭到反對。如今,死了丈夫又帶著拖油瓶想要找親戚幫忙,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不過,即使是面臨那樣的處境,母親好歹也是含辛茹苦地拉拔他長大。 他不想忤逆母親。 卻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高中念到一半時,因為喜歡的女孩子對動漫有著狂熱、憧憬著「聲優」這份工作,沒想太多的他也跟著去報考聲優學校。可惜,迎接著他的不是開花的戀情,而是沒日沒夜、吃力地打著各種零工、被學費和貸款追著跑的生活。 想當然耳,保守的母親無法諒解這種事情。 一氣之下他決定離家,一個人生活。 可笑的是,就在他做這個決定不久後,當初喜歡的女孩子也因敵不過家裡的反對,離開聲優學校,兩人從此斷了聯絡。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厚著臉皮回家。 為了賭那一口氣,他發誓要闖出一片天。 幾年之後,他的確幸運地做到了。 畢業後,紘暉很幸運地簽進了一家還算知名的聲優事務所,並以青木宙(アオキ宙)為名,接起了配音工作。雖然一開始都是些路人甲乙丙或是店員這種只出現在畫面不到幾秒的角色,然而,一年之後,憑藉著不斷的努力,他順利獲得了一個動畫的男配角,並與當紅的女聲優共演──而該作也很幸運地成為當年度最高人氣動畫。 雖然知名度變高、工作變多、薪水增加是件好事,但是相反地,由於聲優圈競爭激烈,「聲優」也開始有偶像化的趨勢。於是,不只是單純的動畫配音,廣播劇、電玩遊戲、廣播節目、寫真書、甚至個人CD等工作也都蜂擁而至。 他以為成功之後就有臉回去見母親。但事實是,成功之後,連自己能好好休息的喘息時間都微乎其微。 尤其後來,他為了同期的聲優朋友兩肋插刀,開始接起BL遊戲的配音工作之後,他更不知道要如何跟母親啟齒自己的工作。 母親不怎麼看電視,更別說是以小孩子目標受眾的動畫節目。而對於當紅的各種電玩遊戲,也無法理解。 有時候,他很慶幸自己用的是藝名。至少親戚間(尤其是那些比他年幼許多、偶而會收看他所配音作品的表弟妹)還不知道雨宮紘暉(あめみや ひろき)和小有名氣的聲優アオキ宙(あおき ひろ)是同一人。 10年過去了、20年過去了。 他每天過著忙碌的生活。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之後就是跟同為聲優的朋友們出去吃喝玩樂。 年輕的時候雖然談過幾場戀愛,不過最後都因為對方或是對方的親屬無法接受他作為「聲優」的職業,無疾而終。 說真的,要他放棄好不容易靠著「聲音」建立起來的王國,那不如說是要扼殺雨宮紘暉這一個人──雖然一開始踏入這行的理由很荒謬、現在想想也很可笑,但畢竟他已經在這條道路上筆直地前進,甚至發光發熱了。 過了35歲之後,他對於「組成家庭」這件事的慾望越來越低,甚至覺得就這麼一直單身下去也很好──沒有家庭包袱就可以不用顧慮太多,也能多賺點外快:好比圈內人口中、有著糟糕內容或是18禁的作品等等。 直到前幾個月,他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母親在自家公寓的樓梯間摔倒了。 當他匆匆忙忙趕到醫院時,卻得知母親已經由家人陪同,回家休養。 紘暉滿是錯愕。他不覺得親戚們會好心到替他把母親接回家。但是,排滿的工作時程表,卻無法讓他有時間詢問清楚怎麼一回事。 那一刻,他意識到再這麼下去不行。 所以,他排開萬難,決定接下來一整季都不打算接工作。 於是,他才能在這種時候,站在幾乎有20年沒踏進的老家,盯著上面掛著「藤川」的門牌,躊躇。 他遲疑地按了門鈴。 深呼吸,閉起眼等了幾秒…… 喀答──門一打開,他立刻把緊抓著的水果籃送上前去,有點顫抖地喊了一聲「媽──」 可惜,映入眼簾的人是個綁著馬尾、有著淡色眼瞳和髮色的年輕少女。 她像是被嚇到一般。 「啊(あ)……」她小聲地叫了起來。但很快地,她便恢復了平靜的神色,「您一定是藤川奶奶的兒子吧?!請進──」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瑟莉絲汀。 雖然,很久之後他才知道,對瑟莉絲汀來說,那並不是第一次相遇。 瑟莉絲汀跟他之前遇過的女孩完全不一樣。 除夕那晚,她只是靜靜地在一旁,幫母親準備各式年節料理。偶而,才從她和母親的對話中得知,她不是本國人,目前住在隔壁、在花店打工。 之前醫院所誤會的家屬,指的也是她。 紘暉很感謝她對一個素昧平生的老人家這麼好,甚至就像家人一樣陪在母親身邊。但同時,他又充滿著罪惡感。看著一個跟自己相差20歲的女孩,義無反顧地擔起了自己身為兒子應盡的職責,就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指責著自己的不孝。 所以,他就這樣飽含這種思緒,忍耐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在母親睡著、對方也正準備回自己的家時,他鼓起勇氣問她。 「孑然一身的人,是無法放著同樣孤獨的人不管啊!」她邊笑著,邊這麼回答,「何況,藤川奶奶很像撫養我長大的外婆。」 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有個衝動,想要好好認識眼前這位善良單純的外國少女。 可能是因為她不怎麼看動漫畫或玩電玩遊戲;也有可能她不是很清楚自己身為「聲優」這一件事,所以可以把他當作普通的平凡人來對待吧…… 不是「青木宙」,而是「雨宮紘暉」這個人。 至少當時的他是這麼想著。 因為減少了工作量,他有更多時間好好地陪伴母親。相對地,遇見瑟莉絲汀的次數越來越多。他本來以為,母親會因為雙方年齡的差距,而多說什麼。但奇怪的是,她不僅沒有阻止兩個人深交,甚至還有點樂見其成。 在瑟莉絲汀答應交往之後,紘暉覺得,自己過去停止思考和期待的人生,開始有了轉變。他開始計算自己的存款、注意自己的工作量和工作內容、並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玩樂與應酬。 陪瑟莉絲汀的時間越多,但她卻不知怎麼的,越來越封閉。 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很安靜怕羞的人,不擅長訴說自己的事情。 其實,她是拒絕訴說。 交往之後,這樣的情景日益嚴重。她常常欲言又止,又或者只以點頭或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紘(ひろ)君,你可以像往常一樣,過自己的喜歡的生活,隨意地跟朋友出去,你不需要一直跟我報備或詢問我意見啊!」 某天的晚餐時刻,她少見地端坐在桌前,認真地對著他說。 「可是,如果我們以後要結婚的話,這個是理所當然的吧?」 他記得那時的自己傻傻地如此回著。 他天真地以為像瑟莉絲汀那樣20多歲的少女,對婚姻生活是充滿憧憬和幻想。 然而,她卻別過頭,起身,背對著他。 「青木宙(アオキひろ)先生,我記得,我當初答應的,只有跟你交往。我們、根本沒有提到結婚這件事吧?」 她的聲音雖然沒有情緒起伏,但是她卻用了藝名稱呼他,而非本名。 「如果是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那我們就分手吧!」 他第一次意識到,她是一個可以輕鬆地捨棄一切的人。 包括感情。 彼此冷戰一星期之後,他們好像達成了什麼共識般,再也不觸碰關於婚姻、私生活或未來。 直到前陣子,母親被檢查出罹患癌症末期,可能不久於人世。 母親說,她知道自己看不到孫子的臉了,但至少,能看到自己的兒子、以及被自己視為女兒、孫女的女孩走上紅毯。 紘暉只好硬著頭皮去求瑟莉絲汀。 出乎他意料。瑟莉絲汀不發一語地,點頭答應。 紘暉以為經過了一段時間,瑟莉絲汀自己想通了。 可惜,最後的結局,卻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在訂婚後的一個禮拜,她逃跑了。 跟房東解約、將手機停話、帶著所有的行李,逃跑了。 唯獨留下他送的、以及母親送的東西。 他不是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但他就是無法忍受,想在人海茫茫中找到瑟莉絲汀。 不論發生什麼,他都可以原諒她。 只要她告訴他理由就好。 他一直覺得,在這段感情中,是他束縛著瑟莉絲汀。她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卻要跟一個跟自己年紀差距如此大的人在一起。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照顧他和母親。甚至,還會被同年紀的朋友調侃。 只要說出來,他都可以理解她放棄這段感情的無奈。 朋友曾問他,瑟莉絲汀會不會打從一開始就不愛他,只是礙著母親不好意思拒絕。 但紘暉相信,瑟莉絲汀不會是那種人。 不會…… 「她的確不是這種人啊!」愛麗絲啜飲著加了檸檬片的伯爵紅茶,笑了起來,「詩婷‧瑟莉絲汀‧李不是那種為了別人著想的人。倒不如說,她是個很自私的人。」 「自私?」紘暉皺起了眉頭,「妳這麼說也太失禮了吧?」 「你知道嗎?她會答應跟你交往,是出於一份自私──想要在私人時間獨佔你的聲音的自私喔!」 「在說什麼……獨佔聲音?」紘暉失笑地說,「她根本不過問我的工作,平常也沒有在看動漫畫的習慣,根本不是圈內人……說獨佔我這個人或我的時間還能理解,聲音什麼的……」 「所以你不了解她啊!」愛麗絲故作誇張地嘆了口氣,「記得嗎?在交往之初,你一直以為,你們第一次相遇是在你老家。直到後來,經紀人才告訴你,在那之前,她曾以花店店員的身分,在某個動漫電影首映會當天送祝賀花籃過去,剛好與參加首映會的你打過照面。」 「即使是這樣……」紘暉還想反駁什麼,「那也只是巧合。」 「那天,當你按著門鈴、她打開門的那刻,她的那一聲『啊』並不是因為你對她稱呼『媽』而發出的驚叫。她原本想說的是青木的青(アオキのあ)。」愛麗絲又啜了一口紅茶,「也就是說,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誰,也認得出你。」 聽到這段話,紘暉瞠目結舌。 「接下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吧?普通人不可能只見客戶一次,就把客戶的名字和臉牢牢地記在心裡,而且還是花店那種一天不知道會遇到幾十個不同客戶的工作。她會記得住,是因為平常就有私下關注,才能那快地憑藉著聲音和長相認得出你。」 愛麗絲像是沒有注意到對方動搖的表情,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至於為什麼不過問你的工作呢?因為沒有必要啊……現在不是有那種狂熱的粉絲團會追蹤著喜歡偶像的公式社群網站?甚至還有人應援網站建立特地的表單,告訴大家這位偶像什麼時候會出外景,會上哪種節目、在哪裡開演唱會、握手會等等,方便身為粉絲的大家可以前去支持打氣。」 「這、這種事情只是妳單方面的推測吧?是瑟莉絲汀親口告訴妳的嗎?」紘暉深吸一口氣,反駁,「她不會、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要不然,妳拿出證據來啊?」 愛麗絲放下手中的杯子,「你真的很固執耶,老頭!」 她拿起叉子,敲了敲瓷杯的杯緣,「皮諾丘,把那個東西拿來……」 少年慌慌張張地從重重的掛毯間現身,手上還拿著一個白色的ipod。 「愛麗絲小姐,請不要再叫我皮諾丘了,我叫做翔!」他哭喪著臉,但還是乖乖地將ipod交給紘暉。 「這個是……?」 「我想您應該知道,瑟莉絲汀小姐平常都會用這個聽音樂。」翔解釋。 「不妨親自確認一下吧?」愛麗絲整個人傾身向前,眼裡露出一絲銳利的光芒。 紘暉遲疑了幾秒,才接過這個熟悉的白色物品。 他狐疑地打開,戴上耳機,按了播放鍵。 從耳機內傳來的,是自己的聲音。 他訝異地抬起頭,接著慌亂地按了下一首、再下一首、再下一首…… 雖然是不同的作品和歌曲,但確實都是自己曾接過的角色。 他記得,有一次自己曾好奇地問她,到底都在聽些什麼。 她說,那是讓她心靈平靜的東西、是救贖她的東西。 他也一直以為,大概是什麼宗教性的東西,好比佛經或佛樂之類的。 「當初她決定從家鄉逃跑時,她選擇的,是這個聲音所在的國家。」愛麗絲閉起眼睛,「在當時,她覺得這個聲音是拯救她的唯一浮木。即使是假的、即使永遠也碰觸不到,這個溫柔的虛擬聲音,依然是支撐著她的希望。」 愛麗絲繼續說著,「瑟莉絲汀的母系一族好像繼承了什麼詛咒一樣。她的外公結婚不久就外遇,在她母親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死的時候還欠了一大筆債;而她母親因此輟學,不得不到處兼差還債。好不容易爭取到出國進修的機會,卻又被外國男人騙財騙色,生下瑟莉絲汀。然後,把女兒丟給自己的媽媽,從此不告而別。唯一的聯繫,只是女兒在18歲之前,年年定期匯入戶頭的數字而已。」 愛麗絲的語氣變得輕柔,「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紘暉駭然。 「因為她……她什麼都沒有說。」 瑟莉絲汀只說,自己是外婆撫養長大。而外婆在她19歲那年過世,從此就孤身一人。為了遺忘那些悲傷,她才在20歲那年,一個人拉著行李,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 「瑟莉絲汀小姐似乎深信,自己的血液中存有這樣的詛咒。她認為自己會像外婆和母親一樣,無法擁有幸福──同時也深信自己的孩子也會繼承這個詛咒。」翔像是擔心愛麗絲的說明不夠,委婉地補充。 「她怎麼這麼傻呢……?這種事情、明明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啊……」紘暉將ipod關閉,頹然地盯著逐漸變暗的螢幕。 「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不會變的永遠,她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愛麗絲順手將空空如也的紅酒杯添滿,然後推向紘暉,「別忘了,她自己就是異國戀曲的悲劇產物。再說,就我看來,她母系一族的血脈所流傳下來的詛咒,確實存在。」 舉起酒杯大口潤喉的紘暉愣了一秒,「欸?」 「那是根深蒂固,靠著言靈所延續的詛咒啊……」愛麗絲不慌不忙地解釋,「就像你們人類常說的心理學上的法則,有些東西是外在的遺傳,而更多的是內在行為的遺傳。沒有聽說過被家暴的孩子,長大以後比一般人更容易家暴自己的小孩嗎?曾經被婆婆欺負的媳婦,等自己成為別人的婆婆之後,也會不自覺地複製過去的經驗,加諸於他人。明明知道這是錯誤的、這是不對的,可是卻像著了魔一樣,停不下來──」 紘暉沒有作聲。 這樣的例子也時有所聞。 只是,瑟莉絲汀實在太傻。 「對她來說,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假裝不知道這些。因為假裝,所以在某些時候不得不說謊。一開始只是無傷大雅的謊,但到最後卻變成為了圓謊而說謊。而當謊言即將被拆穿時,為了保護自己,只能逃跑。」愛麗絲嘆了一口氣,「從她懂事以來,她的人生就是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循環。說謊、逃跑、到新的環境、說謊、逃跑、再前往另一個新的環境……」 「因為一開始秉著不良的居心靠近你,目的只是想多了解你這個人,佔有你私下的聲音罷了。但最後,瑟莉絲汀卻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但是,一開始便錯過據實以告的時機,她沒有辦法告訴你自己是個多差勁的人、又有多麼晦暗的過去;同時,她又害怕你得知真相後會疏遠她。所以,她只能四兩撥千斤地逃避你所問的問題。逃不掉的時候,只好選擇說謊。可是,她知道越是這樣下去,那個她打造的虛幻世界,會脆弱到承受不了任何外在的變化或打擊。」 「互相喜歡,卻不一定能夠天長地久。」 愛麗絲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那麼,漸漸了解真正的她是怎麼樣的人的你,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她清了清喉嚨,站在一旁的翔則小心翼翼地拉開掛毯的一角。 「有很多事情,還是非得當面說清楚不可吧?」愛麗絲站起身來,「我也希望能完成她心中真正的願望。我想,對你來說,你也想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吧?!」 她輕輕地頷首,「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紘暉深吸一口氣,握緊ipod,然後走進掛毯後方。 在沙發上睡著的是帶著淚痕的淺髮少女。 他曾經深愛的瑟莉絲汀。 ※ ※ 翔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陽光溫柔地灑落在『夢遊仙境』的地板上,而舒爽的微風也清拂進屋。 原本翔還擔心昨天的事情,會影響到今天的營業。沒想到,一大清早,瑟莉絲汀與紘暉便一起離開。 帶著微笑、彼此緊緊地牽著對方的手,離開。 想到這,翔的心情不禁雀躍起來。不僅是因為完成了一筆生意,同時,也替兩人感到開心。 「能把誤會解開,真的是太好了呢!」他看向窗外院子,由衷地說。 「能賺到錢,真的是太好了呢!」愛麗絲用著疲倦的語氣說著,還打了個呵欠。 「愛、愛麗絲小姐,您、您醒了啊!」翔慌慌張張地轉身。 只見愛麗絲還穿著白色的絲質睡衣,左手還抱著泰迪熊。 「唔……等一下要去一個地方,所以不得不早起。」她伸了伸懶腰。 「啊、這是瑟莉絲汀小姐的檔案──」 像是想到什麼,翔趕忙從剛收拾好的桌上,拿出之前紀錄好的文件。不過,就在他鄭重地呈上去的同時,他卻發現哪裡怪怪的。 「咦?為什麼上面寫的是雨宮先生的名字啊?」 他疑惑地往下翻。 原本用沾水筆記載的內容,全都換成了與紘暉相關的故事。 「嗯?因為他是顧客啊!」愛麗絲一把搶過文件,「我們昨天完成了他的願望,不是嗎?他不是想要知道瑟莉絲汀逃走的理由、以及真正的心願嗎?」 翔被弄糊塗了。 「是、是這樣沒錯……但是瑟莉絲汀小姐的部份……」 「啊、那個呀!我之後會出門處理那個部分。」愛麗絲看向翔,「她的確有委託我們,不過,委託的人是這個時間點算過去2年後瑟莉絲汀,不是現在的瑟莉絲汀。」 「啊?」翔睜大眼睛,但下一秒,他好像憶起什麼,「這麼說來,亞克大人上次說的時間線的問題,指的是這個嗎?」 「仙仙真是大嘴巴……」她嘟嚷著,「沒錯,總之,接一個案件賺雙倍,雖然麻煩,但很划算。」 「那……2年後的瑟莉絲汀小姐的願望,是什麼啊?」翔抬起頭,望著愛麗絲,似乎期待著她的答案。 「沒什麼。只是希望2年前的自己能有勇氣,在結婚前把事情說清楚而已。」愛麗絲聳聳肩,「所以那天我才會請你特別出去買蛋糕,否則的話,根本不可能順利地把她帶過來。」 「那亞克大人這幾個月消失的原因,該不會也是……」翔恍然大悟。 「總得先確認每個環節能扣上啊!」愛麗絲不耐煩地揮了揮文件,「我待會要出門,你快點把早餐還有衣服準備好!聽到沒,皮諾丘?」 「是、是……」翔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點點頭,「啊、還有我不叫皮諾丘啊,愛麗絲小姐……」 然而,愛麗絲只是一手抓著文件、另一隻手抱著泰迪熊,自顧自地哼著輕快的口哨,走回房間。 ※ ※ 難得穿上艷紅洋裝的愛麗絲,此時正矗立在藍色妖姬的花叢中,仔細地尋找著什麼。最後,她小心翼翼地,剪下當中的一朵玫瑰。 那是沾有雨宮紘暉血跡的花朵。 神奇的是,從剛摘下的藍色花朵中心,逐漸冒出一塊同樣湛藍的晶石,形狀宛若葉子。 「果然是天青石呢……」愛麗絲抿嘴笑了起來,她仔細把玩手上的石頭,然後從口袋中掏出另一顆色澤略顯黯淡,但同樣是藍紫色的天青石。 她輕輕地讓兩塊石頭碰觸。 原本各自獨立的葉子形狀,此時卻組合成一顆心形,合而為一。 「這次幹得不錯嘛……柴郡。」 不知何時出現的灰貓忽地站在她的右肩上。 「這還用你說嘛,仙仙。」她瞪了亞克一眼,「姑且是完成了兩個人的心願──一個希望白馬王子永遠在她身邊的悲情女主角;另一個則是渴望拯救悲情女主角的白馬王子,不是絕配嗎?」 「不過那女孩還真不容小覷啊……竟然是拿自己的孩子當作交換的代價。」亞克搖了搖頭。 愛麗絲想起了在名叫「未來」的時空中,那個滿懷絕望眼神的少女,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敲響了『夢遊仙境』的大門。 「這個願望,違背了時空線,要付出比其他願望還要更大的代價。妳願意拿什麼來換呢?」 「我的孩子,肚子裡的孩子。」 少女不帶感情地說。 「如果2年前,他向我求婚時,得知真相之後仍然拋棄我,那麼這孩子也不可能出世。如果他當並沒有拋棄我,我們也許不要有孩子,會更幸福。」 「能毫不留情抹殺自己孩子的女人,真的很可怕啊……」亞克撓了撓後耳,「不過這個時間線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未來無法擁有孩子吧?!」 「但她本來就不想要孩子啊!」愛麗絲聳了聳肩,「何妨呢?有了孩子只會繼承雙方的詛咒,對誰都沒有好處吧!」 「嘖!」亞克斜睨著她,「柴郡,妳這個傢伙不會對顧客有無謂的憐憫或情緒,就這點來說,作為店長的確很值得嘉許。」 牠頓了一下,「不過,這件事,小男孩還不知道吧?」 「你是指皮諾丘嗎?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愛麗絲琥珀色的瞳突然暗了下來,「他要是知道這兩個人彼此都有詛咒,也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應該會大失所望。搞不好還會情緒低落地嚷著辭職不幹。」 她突然對亞克做了個鬼臉,「好不容易找到免錢的打雜,我樂得輕鬆,幹嘛讓他知道那麼多事情呢?」 雨宮紘暉的詛咒是永遠都在拯救悲情女主角。未來,只要有人的身世比瑟莉絲汀還要慘,他就會不自覺地陷進去,義無反顧。 相對地,瑟莉絲汀的詛咒在於逃避命運,活在用謊言所構築的世界裡──一旦這個世界不是繞著她所渴望的事態發展,她就會拼命編織謊言,活在自己以為是真實的幻想中。 這種醜陋的真相,沒有必要讓一個打雜的知道。 「不過,即使這麼說的妳,還是個心腸軟的傢伙吧……」亞克伸出右掌,輕輕地觸碰了藍紫色的天青石,「妳把他們的負面能量,都拿走了……」 她只是拿走紘暉接下來的人生中,還會相遇的悲情女主角們。 她只是讓2年前的瑟莉絲汀,有機會抓住她深信的「希望」。讓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能憑藉自己的力量,跳脫出謊言和逃避所構築的世界。 身為『夢遊仙境』的店主,愛麗絲‧柴郡能做得,也只有這樣而已。 人的一生,終究決定在自己手上。她能撼動的,只有在某個特定時間點中,某一個微渺的心願而已。 接下來,不論雨宮紘暉或瑟莉絲汀的人生遭遇到什麼,那都將與『夢遊仙境』無關。 「對了,是說,報酬都拿到手了,你還要在那個男人那邊住多久啊?!」愛麗絲像是想起什麼,兇巴巴地問。 「沒辦法啊,雨宮家的伙食確實比較好嘛……」亞克發出咕嚕嚕地聲音。 「快點把他們的記憶消除,給我回來啦!」 愛麗絲伸手想抓住亞克的尾巴,但最終還是被牠逃掉。 「知道了──。」 牠自在地飄浮在空氣中,接著瞬間消失。 「混帳……」 愛麗絲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低聲罵了一句。 一陣強風吹過花叢。 它捲起了愛麗絲的紅色裙擺,在盛開的藍色妖姬中,顯得特別顯眼。 今日『夢遊仙境』的大門,依舊敞開。 (Fin) 系列後記請往這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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